废宅十三

忘了我这个爬墙的人渣吧!!!

【息白】一掠

旧文混更,原是给某白的本子的应援,但是她开了天窗。
2015年写的,当时文笔是蛮造作,但是那时候又清闲,又有刚入坑的激情,写得比现在认真。

胤共帝五年的十月,乱世之狮嬴无翳在九原多雨的秋季里病逝。离国的形势一夜之间风波诡谲。而任谁也没有想到,一场狂风般的政变在三日间横扫整个离都。很快,诸侯们都知晓了离国不再是离国,威武王的继承者也不是嬴氏的子孙。姬野这个名字,第一次让整个东陆震惊。
次年五月,新生的燮军开始了第一次大规模的征伐。燮军出越州,入澜州,以极自负的姿态面对整个澜州的敌意。燮王姬野本人连同项太傅率赤旅共两万人及雷骑本部八千人奔袭陈国;万垒之鹰息衍作为第二军团的主帅率赤旅一旅一万人及轻骑五千伐于息国;独立编制的天驱军团驻于雷眼山下,隐隐威慑中州。最先获胜的是息国的战场。这是息衍一生中最著名的战役之一,可堪与其以三百轻骑大破陈国叛军两万的奇迹相比。这场战役中,息衍把赤潮的优势发挥到极致,息国主力的覆灭不到一个对时。
息国在乱世中本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国,从不具备逐鹿天下的野心与力量。息国的覆灭,并不能左右澜州的大局,只是燮军扫平了行军路上的一个障碍。然而,这场战役的确意义非凡,它让中宛的诸侯与白氏皇族对燮军的力量有了新的认识,直接促成了诸侯再度的联合。这年六月,宛州的楚卫,下唐,平,中州的上唐首先达成了在胤朝历史上没有先例的紧密盟约。而楚卫国的名将白毅在兵权被剥夺多年后,再一次走上了历史的舞台。几乎就在宛州的盟约缔结的同时,军王白毅以帝朝御殿月将军、楚卫国大将军的身份,直接管理四国联军的编制,以备可能在不久的将来爆发的宛州战争。
而胤末东陆乱世里最后的决战,也就此开始。

共帝八年,澜州归于燮治,烽烟稍歇。
南淮的冬天就这样来了,屋檐上挂着晶莹的冰凌,太阳升起来,就开始缓慢地融化,水滴滴在檐下的青石板上,会发出很通透也很微弱的声响。
黑袍的酒客要了一壶酒和下酒的腌菜,没有动过。对面的座位空着,却也摆着白瓷的酒盏和筷子。酒客看着窗外,像是在等什么人。
这个时候烫沽亭里客人很少。掌柜隐隐觉得这个客人从前来过,却记不清楚了。大概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有人挑起了厚厚的棉质帘子。来者披着大氅戴着风帽,身上沾着细小的雨珠。
“外面很冷吗?”黑袍的酒客含着笑抬头,问。
“还好。”来者答道,随即脱下大氅,随手挂在邻座的椅背上,露出下面穿的白色袍子,自己落座在黑袍酒客的对面,“下雨了。”
“南淮是个好地方,冬天也不是那么冷。上个冬天在晋北度过,真是冻得够呛。”黑袍酒客抬手为自己的客人斟了酒。酒是烫过的,倒出来微微冒着白汽,“也有一些年了,我想到要请你喝酒,还是来了南淮。大概还是错觉南淮是自己的地方。”
来者用酒盏暖着双手,半晌,酌饮一口,道:“你的花我替你去看过了,被照看得很不错。”
“那就好。”
两个人像是没有什么话可以说一样,只是就着小碟的腌菜喝着酒。
一壶酒很快就见了底。
黑袍酒客转着手里的酒盏,道:“酒很不错,喝着觉得身上都暖了起来。”
他的客人没有答话,神色寂然。他拿起竹筷,分置在酒盏两旁。
黑袍酒客怔了怔,也照做了。
两人起身出门,并肩走在微雨的南淮。他们在街道的尽头相对长揖,相视笑笑,从此就别过了。
而烫沽亭里掌柜懒懒地下来收拾杯盏碗筷,看到分置的筷子,愣了愣,想,原来这一杯喝的是绝交酒么。

乱世里最不能期许的是明天。战场上的事谁也说不好,再强的武士,再多的谋略在金属冷厉的锋刃下都不算什么。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哪里有人可以以为最后活下来的会是自己?
共帝十年。
月色撒满边城。白毅站在城楼上,手里抚着箫管,远望燮军连营数里,默默不言。半晌,他低低叹了口气,吹起一个曲子。
起调在极低处,就这样一个音悠长漫开去,继而又忽然一个指震,无端让人心中一凛。箫声一直就这样低低的,曲调的变化也远简于一般箫曲,一般而言必不可少的饰音几近于无。
音调过低,箫声因而不能及远。有幸得闻的楚卫军士却对这一曲难以忘怀,尽管他们其中大部分人对音律一窍不通。
“若非将军半生戎马倥偬,也当是当世国手。”谢子候听一曲毕了,喟道,“只是子候见识短浅,这样悲慨壮阔的曲子,竟不曾听过。”
白毅摇头,道:“不过是自己作的短调,不曾斟酌过,不值得细听。”
“子候,一切妥当了吧?”
“一切妥当。”
“那么,传令三军!”白毅神色漠然,转身而去,手一扬,九节竹箫坠下城楼。
谢子候以军礼应,沉声:“是。”

“将军!粮仓起火!是楚卫的轻骑!”
息衍猛然起身:“三军戒备!”
他快步出营帐,翻身上马:“左军雷骑随我,出阵!“
“粮草怎么办?”
“派一人去救火,其他的一时顾不上那么多了,如我所料不错,白毅所想的决战就在今夜!”
两军对阵,粮草最是紧要。燮军远征,粮草的供应其实远比楚卫难,所以燮军对粮草的保护极严。白毅花了那么大的力气派遣精锐的轻骑偷袭,所图必非一击而退。
“该死的,自己在殇阳关下虚张声势,让我来对付这样棘手的敌人么!”息衍策马,低声叱道。
他听着此起彼伏的角声,知道燮军营盘在三个方向上同时遇袭。后来他才知道,最初夜袭的小股军队在发动之前已经埋伏了数日,却逃过了他布置在营地周围极精细的斥候系统。
息衍在已经集结完毕的雷骑前勒马:“谢圭!集结步军精锐随时准备增援攻城,其余固守营寨,你来指挥。”
“是!”谢圭立时调转马头,疾驰而去。
息衍清楚小股骚扰的兵力无声无息地接近燮军还算可以做到,大队的人马也这样就不可想象了。所以在楚卫军出城时拦截他们是最可靠的办法。这时候重要的唯有时间,迟上一点,以白毅的手段,胜败就很难说了。
“山阵?”城门洞开,经过变形的山阵最先出现,“左前急突!”
息衍企图避过山阵。以雷骑的强悍也远远无法撼动山阵的不动如山。
而就在雷骑改变方向之时,山阵阵型突变,让开一条通道,楚卫的主力轰然而出,直奔燮军营盘。
息衍少有的在战场上觉得处处受制于人。雷骑虽快,但再度调转方向会使他们失去了先机。看着山阵的阵型再变,他咬牙道:“冲击山阵!”

后世人常猜度息衍在这一战中是如何看破山阵的空虚的。事实上,息衍当时什么都没看出来,冲击山阵是赌命般的举动。如果是真正的山阵,是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完成阵形变动的。不过楚卫山阵调动的原理是不传之秘,天下能看破其中机锋之人除了白毅就是山阵中军阶较高的军官了。所以息衍在后来常叹这一战他赢得侥幸。
雷骑很快攻破了所谓“山阵”。雷骑与关内的留守军队短兵相接。两军阵前,息衍看见山阵尝试重结,而白驹一骑缓缓而出,身后是关城内仅剩的可以抽调的人马。
“终究逃不过。”息衍心道。他远看故人白发,正引弓凝弦,便也抽出剑来。

楚卫终究惨败,退守建水。进城的时候,有士卒拾到有“白”字雕饰的洞箫,息衍看过,也没收下,只是眯着眼看了看西斜的太阳,自语:“早知道就不送你这个了。塞上箫声,一夜西风,多少寂寞。”
息衍那时候擦着剑上的血迹,低叹:“静都啊,竟是我们……杀了他。”

“将军,时到今日,中宛四国的盟约已经是一纸空文了。”谢圭看着远方传来的消息,漫不经心地笑着。
息衍靠在一方阳光里抽着烟,道:“是啊。楚卫战败,下唐国主百里景洪过世,新的国君似乎无意再战,上唐兵力已然不足,平国公为商会左右本就无甚实权,这盟约哪里还维持得下去呢?取得宛州,也是可以想见的事了,即使宛州的商会和界明城他们不会轻易放弃。”
谢圭听了一时没有说话。他还记得从前息衍和界明城有限的几次接触中,息衍都是管叫那个过于执着的男人“小界”的。他犹豫了一下,道:“白毅战死,我军中虽然士气大盛,将军的名望也到了顶点,可大家也都很惋惜军王的死。”
“是啊,他是国士无双。人们都喜欢这样的英雄故事,他一生都没有败过,败了,他也就死了。”
将军笑了笑,也没有再说什么,挑了门帘,向外走。
他一路走出了营盘,铺天盖地的风起来,马蹄踏平的荒草地俱是茫茫然的沙尘。他走在风沙里想到该是回营了,回头也是一片虚莽。过一会儿,眼泪便簌簌而下了。
这个时候,息衍忽然想到,自己以前总觉得自己运气太差其实不对。若非要这么说,那么生在乱世就是最大的不运气。两年前辛苦跑到南淮去,偷偷将邀白毅的信夹在公文里,没有想到第三天就有了回音。当初有这么两句应答息衍记得清清楚楚。
“本来以为看着那些花开得这样好,就好像自己的心也没有变过一样,还是一心想着和挚友踏遍九州就好。其实既然上过了战场,就再也回不去了。”
“你我相识三十载,何必说这些?既然当初有纵横的志气,又怎么总是对年少时一点旧事念念不忘呢?”

就在一年之后的共帝十一年,息衍死在木兰城。
那无疑是一场惨烈的战役。羽林天军与淳国军队的参战让这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对于燮军来说无比艰难。唯一对燮国利好的消息是下唐不顾百里氏宗祠的要求在最后关头决然倒戈。尽管很多人鄙夷下唐国公见风使舵,不惜背叛宗族,但事实上在那个时候连姬野本人都不能保证最后能否拿下木兰城。
息衍带领三个千人队奇袭风虎的时候本就是怀着必死的心。项空月不愧诡道兵家的赞誉,在那样的情况下仍能筹划出近乎完美的方案。但是这样的方案需要有人去执行,项空月本人并不擅长临阵指挥。而在这个方案里息衍担任了最危险的角色。那个时候项空月嘱托息衍时眼神凝重,息衍似乎在那一眼里就看懂了自己的结局。
诡道兵家是绝对谨慎的人,他给所有人的安排中都有余地,除却息衍的那一阵。不是他不想,而是真的无法可想。这时候项空月能相信的也不过是狐将的多年战名而已。
于是最后燮国的战旗插上了木兰城的城头,年轻的燮王在城头望向了天启的方向。而那一面没有家徽的黑色旗帜,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九州的战场上。
在项空月的安排里意外还是有的。息辕知道叔叔的处境后不顾一切地率领残兵援救。他最后他看到墨雪已经死了,息衍受了伤,一身的血,也分不清楚哪些是敌人的哪些是他自己的。他在风虎森然的甲光间看到息辕来了,右手持静都,左手持一柄不知哪来的刀,带着残存人马强冲而出。中途他中了风虎的箭,息辕一眼认出那种特制的箭矢是带毒的。
可息衍还是坚持到了两人碰面的时候。息辕的部下迅速将二人护住。息衍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摘下了铁青色的指套,把静都还入剑鞘,最后把这两样东西都递到了息辕手里。
“北辰之神,凭临绝境,唯心不动,万垒之极。你记住了吗?”
息辕有些惶然,说:“我记住了。”
“那就好。”息衍点点头。
他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摸出了一个纸包,给息辕:“这东西你替我保管,里面是花种。不过……太多年了,费了那么多心思保存,这种子大概也是不能发芽了”
说到这里他笑了一下:“这样吧,明年春天你播种一半,留下一半。”
息辕接过那个纸包,战场上的声音几乎要盖过息衍的声音了。事实上这时候息辕已经不那么年轻了,可当他意识到他印象里还是风华正茂的叔叔真的要死了的时候,他又仿佛是多年前有风塘里的孩子了。
息衍说完就失去意识。息辕咬着牙把他扶上马,发令,对同样损伤极重的风虎铁骑发起了冲击。
而息辕在扶起息衍的时候看见他的嘴唇动了动。息辕轻易地读懂了那句话。没来由的愤怒让他吼出了他的回答:
“依然在!”
他的部下听到主将的嘶吼,纷纷应和。战场上他们都喊得声嘶力竭,仿佛这句话真的能接引北辰的力量。

回到军营的时候,息衍已经死了。

他死了,于是忽然有一天似乎整个南淮都怀念起那个放旷风流的名将。
息衍死后谢圭离开了燮国军队。他带着妻子龙格泯回到南淮,有一天他们听了场戏,唱的正是息衍的故事。戏子戴着面具穿着黑袍束着素带,演绎那个富有传奇色彩的名将。有一幕里戏子一个人从幕后走出来,唱道:
“别来总闻秋风紧,只恨故人相见少。”
谢圭听了知道这是息衍流传在外的很少几篇诗文中的一句。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了,他轻声对妻子说:“听下来并没有多少真是像将军的,这一句倒有神韵了。”
龙格泯闻言,叹道:“将军的风骨并非一个戏子能临摹,可是遇到人情,所有人都是一样的啊!”

燮敬德帝十七年,南淮。
清晨,清淡的草香漫过油腻的布帘,让酒家昏然的厅堂似乎光亮了些。
酒肆的掌柜年纪已经大了,仍然习惯睡到日上三竿。可今日却不同。这个时候,烫沽亭里已经来了客人。这客人似乎不一般,劳动了老人亲自招待。
老人说完这个长长的故事,长抒了一口气。陆桐也无言。
半晌,这个年轻人低叹道: “我的父亲是一个鹰旗军,我七岁的时候他最后一次回南淮见了我和我的母亲,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他至死都追随界明城,死在了青石的那一战里。我小时候他总是跟我讲殇阳关的故事,是因为他亲身经历了那一场可怕的战争。我猜他并不想回忆那一段故事,他总是讲给我听,是希望有一天我没有他的指引,也会拿起刀剑,继承他的志向。”陆桐神色有些悲伤,他从袖中掏出一样东西,张开手掌给老人看,那是一枚铁青色的指套,内侧刻着金文的“铁甲依然在”。
“所以,你们这一群聚集在一起的鹰旗后人,想在父辈战死的青石城卷土重来?”老人笑容有些嘲讽的意味,“你们觉得应该告诉天下,你们才是天驱的正统,拥有最崇高的理想,而现今所谓的天驱军团不过是帝朝的走狗?我不得不承认你们这么想是对的。羽烈王用了十数年统一东陆,登上了太清阁,纵然此后他不配再称为天驱的大宗主,可你们终究都没有真正经历过乱世,不懂得你们父辈的艰难,也明白不了你父辈的执着不是仅仅只为了所谓天驱的信念,鹰旗的光荣,而是他们觉得那样才能给九州带来真正的安定!”
陆桐起身整衣而拜,
老人拉着陆桐出门像是在拉着当初的孩子,他说:“那一代的天驱,他们在经历至酷的三十年后多么想有一个安宁的时代。四十年前你所仰慕的万垒之鹰息衍在有风塘种满了花,因为他觉得这样他依旧还怀有最初的心,哪怕他其实已经明白上过了战场就再也回不去了。他一手点燃了鹰旗的火,宣布了对辰月的战争,可是很少有人像他一样厌弃战争。”
“你猜的没有错,我是谢圭。我的前半生都跟着将军谋划征战,可是他死后很多年我才渐渐明白我当初不懂他。我曾经是一个天驱,我也没有后悔过从老师手里接过那枚指套。如今我的孙子都出生了,有风塘的花早已谢了,素月墨羽都埋骨在黄沙之中,他们之间曾经的事和他们被乱世毁掉的人生已经成了不值一提的事。”
然而这时谢圭却笑了,笑得如同当年在腾诃阿草原的战场上豪饮的年轻天驱:“你看这宛州的繁华,毕竟不会为任何人停留。”

直到多年后陆桐游于九州之间,才了结了这个故事里最后一个哑谜。那时候他到帝都,有幸出入名列燮初八柱国的息家的门庭。息家有一种玫瑰,素底镶蓝边,有一种脱俗的妍丽。他好奇,问息家的主人这难得一见的奇花叫什么名字,那个年轻的贵公子微笑道:
“这玫瑰是先父种下的,说是先叔祖的遗物,却不知道名字。”
陆桐闻言猛然回想起那个故事,一时间感慨良多。回过神来,摇头道:“却是在下的错,触及公子伤心处。”
息氏的家主,洒然一笑:“无妨。不过是遗憾先父生前最后一次出征时是三月末的时节,这玫瑰才有花骨朵,先父终究没看见这玫瑰花开。我想先叔祖临终在战场上还要留下来的,大概是很重要的东西吧?我不知道这玫瑰的故事,也不知道有谁想看到它,于是我想等明年开春了,把这花种撒在九州的山野间,他们终究能看到它!”
后来,常常能在玫瑰适宜生长的中宛之地看见这种素底蓝边的玫瑰。只是它最初的名字和故事,终归不为人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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